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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單位，搞垮全球第一大保險集團！
這是匪夷所思的發展，一個20年前搞垮一家券商的執行長，20年後如何又玩掉建立了89年的金融霸業？
文‧吳修辰


想要擊沉一艘擁有超過新台幣三十四兆資產——這數字是三倍於台灣國民生產毛額——全球最大的保險業航空母艦AIG（美國國際集團），談何容易！

但這件事，真的發生了。而且，竟栽在一個小小的子公司手上。


AIG有多大？它在《富比世》雜誌的「二千大企業排名」列為世界第六大企業、全球第一大保險集團，這項排名以市值、營收、獲利及資產做加總指標。AIG的排名，還在石油界龍頭艾克森美孚、荷蘭殼牌石油之前。全球有十一萬六千名員工，在一百三十個國家設據點。


小小的子公司AIGFP（AIG Financial Products；AIG金融商品公司）有多小？《紐約時報》的說法是：「A tiny unit（一個很小的單位）」，旗下三百七十七名員工。


怎麼回事，全世界最大的保險集團會被這小單位搞到破產邊緣？《紐約時報》引述康乃迪克州威斯港風險財務顧問公司執行長亞文堤斯的話：「這麼小小的事業單位竟能拖垮控股母公司，簡直匪夷所思。」


如果不是美國政府兩度伸出援手，總計金援一千二百二十八億美元（約合新台幣四兆元），AIG可能已跟雷曼兄弟同樣命運；話雖如此，航空母艦仍在駭浪中，還沒脫困。


前執行長蘇利文　沒阻止投機，反將母艦推向毀滅


這些事，看在前南山人壽總經理林文英眼中，直氣的說，「把AIG搞倒的那個叫馬丁．蘇利文（Martin Sullivan），我看他就五十歲出頭的人，他就接了，他又不是很專業，他只是產險出身。好了，他把這個AIG搞倒了，他還拿了四千萬（美元）走了（編按：指離職金）。」


被林文英點名的蘇利文，是三年前因為會計醜聞纏身而下台、執掌AIG長達三十八年的前執行長葛林柏格（Maurice Raymond Greenberg）所欽點的接班人。他出身AIG集團旗下產險事業——美國環球產物保險公司（AIU），五十一歲時臨危受命。


這艘保險業航空母艦的沉沒記事，早在二十年前，就埋下了投機的導火線。蘇利文在掌舵的三年期間，非但沒有阻止投機風氣，甚至將AIG帶往毀滅的風暴中心。


導火線的起點，正是被美國CNN有線電視網點名「華爾街金融風暴十大罪犯」之首，前AIG金融產品公司執行長卡薩諾（Joseph Cassano）。


子公司前執行長卡薩諾　二十年前就曾涉入金融醜聞


卡薩諾是何許人也？一九八○年代中期，德崇證券債券部門主管的麥可．密爾肯（Michael Milken）因為做假垃圾債券財報，再加以大量炒作，最後被捕入獄，求刑十年，是華爾街最著名的金融犯罪事件。這件案子搞垮了德崇證券，而卡薩諾就是當時德崇的執行長。


隨後，他在二十年前加入AIG，在倫敦成立一個小小的公司，在這個保守、沒人從事高槓桿業務的保險集團內，卡薩諾注入了高風險的衍生性金融商品業務的血液。


跨入信用違約交換市場　景氣好時，曾是母公司暴利提款機

十年前，卡薩諾領導AIG金融產品公司跨入信用違約交換（CDS）市場。這是一個高報酬也高風險的商品，保險界敢玩的人不多。


《紐約時報》評論：「卡薩諾在AIG這個具有長期靈巧耍弄風險歷史的巨獸裡，找到了一個適合自己的位置。」十年前，有一天，卡薩諾與來自摩根銀行（J.P. Morgan）的衍生性商品專家談話，對方向他提出一個嶄新的點子：AIG應試著針對所謂「抵押債務證券（CDO）」的負債組合提供保險；抵押債務證券是切割成一份一份的貸款組合，然後，根據基礎證券的信用品質，出售給投資人。


也就是，AIG金融產品公司提供持有抵押債務證券等金融機構保險，使它們不因債務不履行時而受害——此種保險與房屋所有人必須購買抵押擔保品保險，在借款人無法償還貸款時保護債權人大致相同。根據AIG金融產品公司承保的衍生性商品保險合約條款規定，客戶支付保險費，為持有的負債購買一段期間的保險，通常為期四或五年。


因為基礎債券（大部分為公司發行的債券，以及零星的一些抵押貸款證券）多是績優股，所以AIG金融產品公司樂於提供保險。卡薩諾顯然假定，他們永遠不必支付任何理賠金。再加上AIG本身就是一家高信用評等的公司，不必為簽訂的保險合約提供任何抵押擔保，如此一來，使得保險合約有更高的獲利水準。


這些保險商品稱為「信用違約交換（credit default swap）」，或以華爾街術語簡稱為CDS。在景氣好時，AIG金融產品公司利用這些商品使自己轉變成母公司的提款機。


只要購買了AIG金融產品公司的信用違約交換商品後，AIG就承諾當承保的債券出現違約時，向買家進行賠償。換句話說，如果有違約，AIG就賠錢；反之，一旦過了五年保障期限，合約就失效。


「無本生意」風險達五千億美元　AIG帳上現金流僅有二十三億美元


由國內保險業組成的精算學會理事長張鎮坤分析，講白了，信用違約交換就是一種「無本生意」。也就是說，AIG金融產品公司利用母公司AIG擁有的AAA最高等級信用評等，不用出一毛錢做擔保品，就可以向買方收取保費，等於是一種「無本生意」。


「市場好的時候，信用違約交換可以收保費，但市場一轉壞，虧損的風險將非常巨大。」張鎮坤說，這種誘惑實在太大了。


以《紐約時報》的數據顯示，去年AIG金融產品公司的信用違約交換商品組合，保險費收入約二億五千萬美元，進帳很漂亮。但是如果景氣逆轉，最高理賠將達五千億美元，這是很恐怖的災難，這等於AIG總資產一兆零六百億美元的一半，AIG無異是走在衍生性金融商品交易的鋼索上。想想看，母公司AIG的帳上現金流也不過二十三億美元，一出事，怎麼週轉？


理論上，信用違約交換的風險是可評估的，但從現在AIG缺乏現金的結果來看，很顯然AIG經營層輕忽市場變化的風險，高估自己的駕馭力。


事實上，全美兩千多家保險公司，多數都不會提供信用違約交換產品，就是因為風險太不確定，不符合保險公司穩健經營的一般原則。


但過去數年，AIG卻積極發展這項無本生意，營收從一九九九年的七億三千七百萬美元，躍增至二○○五年的三十二億六千萬美元。它占AIG總營業收入，因此從四．二％提升至一七．五％。利潤更是高得嚇人，二○○二年的營業毛利率為四四％，到了二○○五年，該數據高達八三％。


次貸風暴吹出第一波理賠金缺口　子公司財務黑洞變AIG帳面虧損


卡薩諾和他的同事們在這些豐收年間，累積了大量財富。根據公司申報資料，自二○○一年起，這個小單位的每年薪資報酬從四億二千三百萬美元增加至六億一千六百萬美元。這意味著，在該公司內，平均每個人一年可以賺進逾一百萬美元。


龐大的利益，讓卡薩諾不斷的將高風險的信用違約交易商品當成印鈔機，賺飽了自己的荷包，卻擴大了AIG的風險。


根據《紐約時報》的報導，卡薩諾本人顯然不擔心AIG金融產品公司承擔的風險超出它所能負擔的範圍，因為在二○○七年八月的一場分析師會議中，他描述信用違約交換商品幾乎是穩賺不賠的生意。


但卡薩諾的話剛說完，美國便爆發次級房貸風暴，恐怖的災難降臨，AIG金融產品公司開始產生虧損。


到了二○○七年第四季，AIG認列AIG金融產品公司銷售的信用違約交換商品未實現損失部位，竟達近一百一十四億七千萬美元（約合新台幣三千七百億元）；換句話說，AIG金融產品公司造成母公司AIG的帳面虧損，光第四季單季就爆增超過一百億美元。


引發全球金融大海嘯的美國次貸風暴，猶如一場金融界的珍珠港事件。


金融海嘯一波又一波，來勢洶洶，但是，帶領AIG這艘航空母艦的船長蘇利文竟無所覺。他甚至還在今年二月底才出版的AIG二○○七年財報的第四頁，致股東書上信誓旦旦的說：「根據目前的分析，AIG相信，未來一段時間逐步認列AIG金融產品公司的信用違約交換業務造成的一百一十四．七億美元未實現損失，將不會對AIG的財務情況造成實質的傷害。」


最明顯的對比是，與同樣是信用評等三A級的美商大都會人壽，兩家公司在淨現金部位的控制。


四年前大都會人壽年度淨現金占資產比重為一．一％，而AIG只有○．二四％。也就是說，資產只有AIG五分之二的大都會，平時現金準備水位是AIG的四．五倍。


為了因應美國金融情勢惡化，沒有發行信用違約交換商品的大都會，去年現金部位占資產比重拉高至一．八％以度過危機，而AIG竟然還停留在○．二一％的水準。為了應付金融風暴，大都會的現金準備水位已提升至AIG的八．五倍。


蘇利文在接手葛林柏格的三年間，AIG淨現金部位皆維持葛林柏格執掌最後一年的二十億美元水準，當同業已提高警覺時，蘇利文卻絲毫沒有風險意識。


隨著美國次級房貸風暴越演越烈，引爆AIG集團旗下信用違約交換業務的財務黑洞越來越大。到了今年第二季，AIG已經被迫認列二百五十億美元的實質損失；而AIG的現金缺口已呈現負五十三億美元


未來兩年承受龐大償債壓力　南山人壽是否遭出售仍是未定數


卡薩諾的投機性格，加上蘇利文的誤判情勢，使得AIG的虧損創下歷史新高紀錄，等於在AIG這艘保險航空母艦船身上挖了一個大洞。等到蘇利文在六月十五日董事會後被踢下台時，缺乏現金的AIG，已經抵不住金融大海嘯的衝擊。


即使AIG的保險本業仍然呈現獲利，而且仍有龐大的資產可變現，但金融風暴造成的信用緊縮，連麥當勞這樣獲利穩定的龍頭企業都借不到錢，何況是自身難保的AIG。


華爾街嗜血的金融同業們，就是抓住AIG的需錢孔急的弱點，開出跳樓大拍賣的價格與條件。


最鮮明的例子是，AIG原本在八月中向私募基金業者J.C. Flowers & Co.融資，但這家私募基金禿鷹所提出的投資方案附帶一個選擇權：要求在某些條件下，將可以用八十億美元的價格收購AIG。這個收購價只有當時AIG市值的四分之一，等於趁火打劫，希望以打二五折的價錢，買下有八十九年歷史的保險巨擘。


在市場上找不到錢的AIG，只好在九月十五日轉向美國聯準會求援。不到一個月，AIG已向美國納稅人借了一千二百二十八億美元，顯示AIG的現金缺口比外界想像的還要大。


但從聯準會借來的資金，得在兩年內還清，換算成年息將近一一．五％，對脆弱的AIG是極大的償債壓力。


十月八日的記者會上，南山人壽總經理陳潤霖坦承，美國總部未來將逐漸出脫亞洲保險業務，因為要籌錢還給美國聯準會。


「所有在亞洲占有一席之地的壽險業者，都等著買AIG的亞洲布局。」一位外商壽險公司財務主管指出，因為AIG在亞洲東南亞各地皆有布局，只要吃下這一塊，就等於跨出全亞洲。


只是要用多少錢買下AIG的亞洲布局才划算？這位財務主管表示，因為AIG出售資產賣定了，所以各家壽險業者都在慢慢等，這也注定AIG的保險帝國將分崩離析。


台灣壽險業資產規模第二大的南山人壽，會不會也因為AIG風暴而換新股東？


說話向來極端保守的陳潤霖並沒否認這個可能，他只無奈的說，「最後會怎樣？現在也說不準，因為金融局勢，實在太動盪了。」


＊AIG風暴記事──最大的保險集團竟栽在風險控管上

投機地雷爆發

AIGFP執行長卡薩諾出售投機的信用違約交換商品

資金狀況：CDS金額高達5，000億美元，占AIG總資產一半


07年第4季　美國次貸風暴發生，AIGFP未實現損失暴增百億美元，由AIG 認列

資金狀況：CDS未實現損失達114.7億元，AIG年底帳上淨現金僅23億美元


誤判市場情勢

08年第1季　AIG執行長蘇利文誤判情勢，虧損創歷史新高

資金狀況：虧損達78億美元


08年5月　緊急增資200億美元，因應第2季虧損擴大

資金狀況：虧損達131億美元


08年6月中　蘇利文遭撤換，AIG籌資不順

資金狀況：帳上現金缺口達53億美元


籌措現金補黑洞

08年9月15日　遭信評機構降評等，向聯準會借貸850億美元

資金狀況：已用掉610億美元，剩240億美元


08年10月9日　再向聯準會融資378億美元

資金狀況：顯示缺口仍超過600億美元


AIG打算出售飛機租賃公司、消費金融公司、美國汽車保險公司、再保事業、資產管理公司，轉型為純保險公司

資金狀況：已積欠聯準會1，228億美元現金


＊世界第一的保險集團發跡自上海租界

全球第一大保險集團AIG，總部在美國紐約，但誰能想到它的發跡地，竟是在上海租界一個雜貨店的角落呢？


AIG創始人史達（Cornelius Vander Starr）一八九二年出生於美國加州的一個小鎮，曾在舊金山賣汽車保險。一九一八年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不過還沒上戰場，戰爭就結束了。隨後，史達到了日本的橫濱市，擔任美國太平洋油輪公司的職員。在日本半年後，他認為亞洲的金融中心和他的機會應該在中國，所以身上只帶著三百日圓就到上海。


冒險性格濃烈的史達創立保險公司——American Asiatic Underwriters， Inc.，這正是AIG的前身，設在上海南京路與四川路口。他重用中國的員工，開發中國企業的保險業務和中國人的人壽保險。在一九二○年代即擴展到東南亞各國，以及美國本土。隨後在一九四九年，共產黨統治中國後，才將總部撤到紐約。


在世界級的大保險公司間，AIG起步晚，譬如比英國保誠人壽就晚七十一年，但因為史達的早年背景、布局亞洲的精準、政商熟稔勝於歐美等具有百年歷史的老大哥，因而能後來居上，擴大出世界第一的保險版圖。


在台灣保險執照仍是特許狀態，一九六三年，AIG就有本事以「僑外資」名義，拿到外商保險公司在台灣的第一張保險執照，成立南山人壽，養出AIG集團在亞洲的獲利金雞母。


【2008-10-20/商業周刊/1091期/P.142 】